院子里屋子里擠滿了人。程梓姝瘋狂地?fù)荛_人群沖進(jìn)去:奶奶躺在一塊門板上,眼睛睜著,嘴角鼻孔耳朵邊掛著殷殷血斑,半邊臉上都是傷痕,一只手臂向前伸著……一個鄰居大嬸正在用濕毛巾一點點地擦著早已干涸的血跡,另一個大嬸用顫抖的手撫弄著幫奶奶合上眼睛,還有兩個鄰居在使勁扳著那只放不下的手臂……
程梓姝的腦子里一片空白……耳邊傳來遙遠(yuǎn)而空洞的嘆息聲:“唉,程老太太可憐了,也不知去了多久了,身子都硬了……”“要不是隔壁的送東西,還不知多會能發(fā)現(xiàn)……”“從床上爬下來,爬到門口,渾身是傷,又吐又拉的,不知掙扎了多久呀!唉,造孽呀!”“要是姝姝在就好了,發(fā)現(xiàn)早就不至于……”“唉,都是命呀!老頭去年才沒,半年不到她就……兒女不省心,肚里受癥,活活受死的呀!唉!”
……
程梓姝覺得腳底輕飄飄的,心里像被一團(tuán)棉絮堵著,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……
程梓姝披麻戴孝,左右被兩個大嬸架著胳膊,木然地走在送葬的隊伍中。她聽到了程偉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抽噎,聽到了顧麗麗裝腔作勢的哭聲,聽到了程子成肆無忌憚的笑聲……她還聽到了自己心底里歇斯底里的哀嚎,但嘴里發(fā)不出任何聲音,只是麻木地,機(jī)械地任眾人擺布著,呆呆地看著裝著奶奶的雕著華美花紋的棺材被緩緩地放進(jìn)墓?jié)屠,而后,被一锨一锨的黃土掩埋,沙塵飛揚(yáng),扯天扯地……
“這孩子是嚇傻了,還是心硬?咋不哭一聲?虧得她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……”有人在程梓姝耳邊說。
程梓姝把臉貼近窗子,遠(yuǎn)處慵懶的燈光,稀稀疏疏的,城市依然在沉睡;窗下,黑乎乎的,看不見底……
程梓姝想哭。自從爺爺死后,她再沒哭過。但此時此刻,她真的想哭,想讓奶奶或者李老師抱著,痛痛快快地哭。她太壓抑了,壓抑到不能呼吸,不能思想……
她瞇起眼看向天空,都說人死了會變成一顆星,遠(yuǎn)遠(yuǎn)地看著所牽掛的親人。但天空黑黢黢的,沒有一顆星。她好羨慕賣火柴的小女孩,劃一根火柴,奶奶就出現(xiàn)了,帶著她飛向沒有痛苦沒有煩惱的遠(yuǎn)方……
“飛……飛吧!”遠(yuǎn)處,那只鳥又叫了一聲,程梓姝覺得沒那么難聽了,也許它跟她一樣,在別人都酣睡的深夜里睡不著吧。
“飛?飛去哪呀?誰能帶我一起飛?唉……”
程梓姝站在窗口,張開了雙臂。她想變成那只鳥,跟著奶奶一起快樂地飛……
我有個老故事,年代雖久了些,但拿到這個時代訴說的確又是另一種味道。請您靜靜地聽我訴說。
一輪巨大金黃色的冰冷冷的月亮從村莊東邊暮色蒼茫升起來時,村莊的濃霧彌漫的愈加濃厚。似乎這濃霧都染上了月亮那種凄慘的顏色。太陽剛剛落下,還殘留著長長的緊云。些許瘦小的繁星有氣無力的在冷冰冰的天空中閃爍著。殘雪停留在枯枝上,枯枝勇敢的指向冷冰冰的天空,殘雪驕傲的躺在枯枝上,一陣陣風(fēng)吹過,它沒有隨風(fēng)飄蕩的意思,風(fēng)愈加的生氣的吹著,凝造出神秘的氣氛。村莊里的鴨子、雞不在叫,狗貓全是啞巴。
月亮升著,太陽落著,瘦小的繁星閃著,它們在眨眼睛凝視著這村莊,似乎看到了一個孩子從空曠的院子里鉆出來,她這一鉆出來就變成了鬼魂一樣,輕飄飄的在黑暗中游蕩。她飄得很慢,一高一低,一低一高。她沿著村前的冰河舒緩的飄動著,河堤下被雪覆蓋的枯燥折腰枯葉破裂被她踩得沙沙作響,樹上的殘雪卻掉落了下來“啪。”聲響并沒有使女孩停下腳步,也沒有驚嚇到女孩,殘雪又不知從哪棵樹上掉落,砸向雪白的地上,被砸中的雪地凹下了一點,風(fēng)時不時刮著,似乎在嘲笑著殘雪。
她終于飄到了冰河左岸邊,她蹲下了身子,籠罩著她的影子比她的身體大得多,她噓氣成云的望向結(jié)了冰的河面上,一只小鳥從冰面上掠過,它沒有發(fā)出聲響,似乎不敢發(fā)出聲響擔(dān)心驚動了冰冷冷的月亮。她蜷曲著身體,似乎還在想著那件事。直到太陽升起月亮帶著瘦小的繁星離開時,她仍然像冬眠的小蛇一樣蜷曲不醒時,村里的人圍著她看,如同看著他們從未見過的幽靈一樣,多少人不知道這孩子的年齡,少數(shù)人知道她的名字。而那時,她的爹和娘與哥的目光呆滯,如同荒涼的沙漠,又如同死魚的眼珠子一般。他們又呆若木雞一樣無法面對村里人提出關(guān)于女孩的問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