冒辟疆就靜靜地坐在床邊的木椅上,看著這位抱怨駿馬不疼惜的‘庵草’,一世的長情,都因此定格。
他離開時,剛好雄雞報曉,他脫下自己的長衫為她披上,她只在夢里恰巧的笑了,甜蜜的笑。
這是他見她的第一面,給她披上一件敝體衣物擋風塵。以后的十年,她以自己為被,給他暖了十年的寒冬。命運總是在開始就已經注定,先低身的人,總會得報。
當她第二天醒來時,他已經在趕赴千里之外的路上,他要努力考取功名,回來要回衣服,還有衣服里裹著的她。
時光輾轉,光陰荏苒,一年彈指一揮間。自從那天醉酒醒來,小宛像是被偷了魂魄一樣,一個文采斐然的男子在自己的閨房靜坐一晚,并于天亮之前留下一衣長衫和四句情詩瀟灑而去。而順便帶走的,還有自己的靈魂。
相信在這個世界上,一個人最怕的不是流眼淚,而是被感動。
“丁香凝結一身苦,花葉重樓互為毒;庵草有憐于駿馬,豈能空腹入窮途。”
看著這首放在妝臺上的詩,落款就是復社四公子之一的冒辟疆,感覺幸福來的有些突然。這位幼負盛名,人稱‘天際朱霞,人中白鶴’的男子,就這樣闖進了自己的生活中,彼此未曾謀面,沒想到那個早已經仰慕的人,竟然也鐘情于自己。今知駿馬惜庵草,幸逢君于未嫁時。小宛在剛剛畫好的小叢寒樹的畫中,寫下這句如沐春風的話。
思念是一朵奇異無比的白蘭花,只開在靜幽嫻靜的山谷,于無人無事處盛放,在漫山的姹紫嫣紅中,只為一抹素色執(zhí)守,愛上一個從未見過的人,是痛苦不堪的,聞著馥郁的芳香,卻有一腔的眷戀無處安放。
“入我相思門,知我相思苦,長相思兮長相憶,短相思兮無窮極”憑江遠眺的董小宛,默默的念著,李白的這首《秋風詞》里,有她道不出的綿綿心聲。
又是一年的學子登科,朝廷開科取士的日子,苦學經年的冒辟疆第六次應考,在氣氛緊張的考場之上,揮筆而就,洋洋灑灑的一篇八股文章落在了宣紙之上,寫的皆是經世治國的方略,宏圖霸業(yè)的文章。
今天是三場科考的最后一場,文采激昂的冒辟疆,沒用多少時間就交了考卷,第一個走出了江南貢院。
八月的金陵秋高氣爽,夫子廟的街巷人來人往,躊躇滿志的冒辟疆走出貢院,獨自站在因為戒嚴而顯得格外空曠的考場門外,望向不遠處的大街上,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,有一位一身素衣的亭亭女子映入眼簾,她就靜靜地佇立在人潮涌動的地方,任身邊車馬穿行,她仿佛置身事外,超然若仙。那唯美的畫面猶如一首詩,詩里深情地說著:北方有佳人,絕世而獨立,一笑傾人城,再笑傾人國。
明眸善睞的眼神,身姿卓越的姿態(tài),長發(fā)挽起成髻,擎起一把繪著水墨江南的竹傘,女子先是猶豫甄別了一會兒,才衣袂飄飄的朝著冒辟疆揮了揮芊芊素手。
冒辟疆沒有想到曾經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女子,今天會專門候在市井俗塵的街市,等在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,溫情以待,相視而笑,想來雖沒見過面,也是細心打聽過,才會來此駐足等候的。
“辟疆兄,久聞大名,今時得見,真是三生有幸。小女子董白,這廂有禮了。”等在考場外的正是董小宛,只見她低身輕輕施了一禮,激動之情溢于言表。
要說激動,冒辟疆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,就這樣愣在了大街上,盯著如此年輕貌美的姑娘有些發(fā)呆,完全忘記了過往的行人投來的異樣的目光,像是一個浪蕩子弟,輕佻而放肆的看著面前女子。
“辟疆兄?辟疆兄!難道一年半載不見,竟是不認得我了。”小宛看他有些愣,又緊趕提醒了他一下。
冒辟疆這才轉過神來,意識到自己的失態(tài),慌著說:“白姑娘才貌俱佳,想結識你的人物多不勝數,在下那會有忘記的道理。只是一別兩地,經久不見,白姑娘又清瘦了許多?墒沁@期間,田家那個登徒子又欺上門了不成?”
“冒兄放心,這倒沒有,畢竟錢大學士的顏面與權勢,他們還是要顧及的。只是此地不宜細說,不知可否到江畔云樓一聚,人生難得有知己,我這兒有薄酒三兩,尚缺一人共飲。”
“還是白姑娘想的周到,在下頓感榮幸之至。剛好我亦有詩文半篇,只待一人為續(xù)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