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說不清那次事情有沒有將我與小姑推得更遠(yuǎn)。可能一段時間內(nèi)有過。但是時至今日我仍心懷感激：聰明如小姑，可她并沒有向我小李飛刀出手里那把壯闊的菜刀。我每次想到這個，總要害怕得閉上眼睛。但是小姑畢竟沒有真正傷害我。
后遺癥也不是沒有，從此之后，我再也不敢小姑從我身后經(jīng)過。我一定立定、正面對、眼觀六路可進退的出口、做好隨時跑路的打算。
五
曾經(jīng)一段時間，小姑對于我的存在感又非常強烈起來�？墒牵�(jīng)讓前途未卜的我充滿憂慮。
那段時間小姑病情愈重，但還能自由行動。那時我認(rèn)識了現(xiàn)在的先生。談婚論嫁的時節(jié)，我將他帶回家看望奶奶。奶奶千叮萬囑讓我們窩在房間里不要出門、不要理會小姑的一切行為和言語。小姑圍繞在我們窗外一圈又一圈。上學(xué)后許久不見她、又聽聞她種種不可控行為的我們倆噤若寒蟬：先生怕著小姑，我怕著小姑和先生的心。
善良如先生，他有強大的同情心和理解力。后來的他還會主動和小姑講一兩句話。出乎我們意料的，小姑竟十分平和地回應(yīng)。我們甚至不知道，她什么時候聽到記住了先生的名字。后來在她不能行走的日子里，我們但凡回來，她常常會喊一聲。有時嘀咕一下：這是個好孩子。
六
我無法定論，我的小姑是自己放棄了意識、還是無能為力于病。有一段時間，她常常離家出走。我也不知道，她是想離家出走、還是僅僅迷了路。
每一次，大人們總是全家出動、沿著路、挨家挨戶打聽她的去向。街坊鄰居也都奔走相告，互傳消息。每一次小姑的出走，總是牽動全村人的心。最遠(yuǎn)的一次，小姑輾轉(zhuǎn)從鄉(xiāng)村走到城市的一邊、又穿越整座城市走到了另一邊。歷時多久遠(yuǎn)、懸著人心。最后準(zhǔn)確消息傳來時，小姑整整一路上的行蹤，竟也都被拼拼湊湊了出來。
小姑被領(lǐng)回來時，不出意料地、黑了、瘦了。而意料之外地，沒有惶恐不安喊叫“別打”；而她身上竟好好地穿著一件漂亮厚實的紫紅色大領(lǐng)呢外套�？圩右部鄣煤煤玫�。奶奶淚眼婆娑，感嘆這世上還有這樣的好人，感嘆小姑縱使命里苦多，終究也有貴人相助度難。那時爺爺已經(jīng)去世，小姑已然是奶奶生活的全部。
為那一件衣服，我也從此總愿意心里有善念。小姑這一次雖然走得遠(yuǎn)、走得久，卻沒有多遭受委屈，倚靠著那件好好的衣服做的護身符。
七
我結(jié)婚之后、生小孩之后，小姑與我的生活，似乎再也沒有了關(guān)聯(lián)的理由。這時我的小姑已經(jīng)無法行動，日日縮居在一個角落。
每每打電話回家，我總是會問：“小姑怎么樣？”奶奶的回答也總是：“能怎么樣，就這樣了。”
每次回家，我總高高興興叫一聲：小姑，我們回來了！我的小寶貝也回來了！
我還記得收拾妥當(dāng)，總要拿出一些零食小吃，送去給小姑。小姑不是每次都接受，有時她會把東西扔了、飲料打開而全部倒了。有時小姑會吃掉，然后大聲喊：“再拿點來！”
而我大概已經(jīng)有了太多變化，竟然連續(xù)兩次返家時，都忘記向我的小姑道別。忘記讓我的寶貝向小姑道別。每次半路上想起來，我總說著：“下一次一定要記得。”
可是難道真的“下一次”這樣的事情，常常都是無法實現(xiàn)。這一次我特別為了“道別”而來，可是我的小姑，你等到聽了嗎？我越安慰自己，越心頭郁結(jié)。小姑，于是我要寫下這些，我覺得自己對你不好。
八
以前我總是想記錄小姑的故事。想記錄小姑那用情至深、而始終不分明的愛情故事。
小時候有一次打開電視，在放新聞。我是小孩子不看新聞要換臺，我的小姑卻不讓，抱著電視機在哭。奶奶進門看了電視一眼，關(guān)掉了電視，領(lǐng)走了小姑。小時候我始終不會懂這里面的原因。直到長大后，奶奶和爸爸陸續(xù)講述了小姑的事情。